绿豆糕里藏着月光
周末回老家收拾厨房,挪开一摞印着青花的旧碗,碗柜最里层露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搪瓷罐。白底蓝花的罐身上,“麦乳精”三个字已经褪成淡粉色,边角还翘起了一小块。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罐子,掀开盖子,几块干裂的绿豆糕碎屑沾在罐壁上,像是被时光粘住的蝴蝶翅膀,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
看着这些碎屑,我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了从前。外婆总爱说:“傻囡,绿豆糕要配着月光吃,才不腻。”说这话时,她眼角的笑纹会挤成一朵花,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还记得夏日的傍晚,外婆开始做绿豆糕。日头刚偏西,她就搬出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坐在爬满夕照的院子里。膝盖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那是用我穿小的校服改的。豆子要从麻袋里捧出来,迎着光一颗颗拣。偶尔有调皮的豆子弹到地上,她就作势要打:“再跑,就把你磨得最细!”可那些“逃犯”最后总会被贪玩的我偷偷捡回来,塞进自己口袋里。
灶屋的土灶烧起来时,松针混着樟木的香气从砖缝里钻出来。外婆蒸豆沙时总要我守着火:“火大了豆子会苦,火小了又不香。”她掀开锅盖的刹那,蒸汽“噗”地漫开,把她的白发染成棉花糖。我伸手去够那团雾气,她的木勺便轻轻拦在我手前:“慢些,热气会咬人。”那勺柄上还沾着温热的豆沙,碰在手背上,像一片柔软的警告。
蒸好豆沙后,接下来就是过筛了,这也是个精细的活儿。过筛用的铜丝细筛是太婆留下的,边沿磨得能照见人影。外婆碾豆沙时,筛子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在讲古早的故事。她加糖前总要抿着嘴,糖勺在罐口蹭两下才抖落几粒,“南方的豆沙最甜,”她总念叨,“我们家的豆子自己会说话,一听声儿就知道火候。”
印模是樟木雕的,花纹被岁月磨得温柔。外婆手腕一翻,案板上就开出朵朵绿花。有回我偷学她压模,结果豆沙挤得满手都是。她也不恼,只把我脏兮兮的手掌摊开,笑着说:“看,你捏住了半块月亮!”
外婆做好绿豆糕后,总会把它们小心地放好。有时候,第二天清晨我会惊喜地发现窗台上有块带着露水的绿豆糕,那是她怕我上学饿着特意给我的加餐。如今尝过各式各样的绿豆糕,有的裹着金箔,有的掺了桂花,包装一个比一个精致,可咬下去时,总忍不住用舌尖去寻,寻那点会粘在牙床上的、笨拙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