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可去的地方有很多,我第一个去的是杜甫草堂,那里安放的不仅是一个诗人,更有一片诗魂。

进了大门后是草堂大廨,两壁悬挂有一副长联:“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算是草堂的点睛之笔。大厅的正中陈列着一尊由刘开渠先生创作的杜甫铜像:愁容满面,瘦骨嶙峋,那一袭长衫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刮走。每个来此的人都会在这雕像前停留注目,那憔悴的脸上写满沧桑,那忧郁的目光看向远方,我们读着这张脸,沿着他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大唐。

他未曾想过要做一个诗人,而是想要干一番大事业,“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他的梦想,但浩劫一般的安史之乱爆发了。他饱受战乱之苦,带着家小由奉先往白水,又向陕北流亡,几番风雨,几度沉浮,辗转到了成都。

在成都,得到好友严武的资助,在西郊的浣花溪畔盖了一所草堂,饱经战乱的他终于有了一个安家之处。草堂落成时,他写“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百花潭即是浣花溪,“沧浪”暗寓《渔夫》“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可他面对的是一江浊水,面对这浊水,他不能“浊吾足”地避世,心中念念不忘地想着一江清水,这就是杜甫啊,穷其一生地忧国忧民。

我来到这几间想象过无数次的草堂,它临水而筑,上面盖着暗黑的稻草,一个小小的院落,立着前门和后门。

在草堂的这一段时间,他的生活还算比较安定,心情也比较开朗,诗写得清新。他养鸡、养鸭、养鹅,种药、种菜、种竹,日子里有着一份闲静,但他注定不是陶潜,他采不了菊,更见不了南山。

一阵大风吹走了他的屋顶,他的茅屋为秋风所破,“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但个人的遭际已不算什么了,他所想的只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苦寒到此已极矣,忧患仁慈已极矣!他的胸怀也深广已极矣!

不久,严武死了,他的生活再次陷入了困顿,他只得离开了成都,离开了草堂,开始了他生命里的最后漂泊。

嘉州、重庆、夔州,他出了三峡、江陵、公安、岳阳,他到了荆湘。“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哪里是归途?何日是归程?

770年的冬天,在由潭州往岳阳的一条小船上,他病倒了,再也没能爬起来,他怀着忧国忧民莫大的悲痛,走完了他艰难苦恨的人生历程,《杜子美诗集》再也没能更新。

风雨飘摇中的唐王朝抛弃了杜甫,而历史却在飘摇的风雨中造就了另一个杜甫,“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历史把一份朴素的生命,酿造得百味纵横。

已近黄昏,我仍在草堂里流连,历史的长河在眼前无声地流淌。这草堂,是杜甫生命的一大栖息处,回响着一个飘摇的时代,安放着一个伟大的灵魂。这灵魂沉郁,顿挫,厚实;

这灵魂在低吟,在悲叹,在呐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诗人那博大的胸怀里跳动着一颗忧国爱民的赤诚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