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粤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小东江、三叉江两江在此交汇,然后蜿蜒流入鉴江。  

两江滋润着那广袤的田野,田野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禾苗,生长着香喷喷又能果腹的番薯,更在冬季水稻收割之后生长着一种独特的野草——田艾。田艾是一种食用草本植物,我家乡的人都会用糯米和田艾来做一种特色小吃——田艾籺(“籺”即糍粑)。

田艾又叫“鼠耳草”“白头翁”“清明菜”,它的茎骨细且柔软,它的叶子只有蜂翅大小。叶子上长着黏且细微的绒毛,听老辈人讲,这些绒毛可以吸纳人体内吸入的絮状脏东西。因此,人们喜欢用田艾做籺吃,一是喜欢其美味,再就是吃它可以清理肠胃。另据《食物本草》里介绍,田艾还具有祛湿、暖胃的功效。

每逢节日,村里每户人家都会做几十个田艾籺来吃。节前,村里最忙的是村西头那架上了年纪的舂碓了,家家户户像赶趟儿似的忙着捣碓,那“啯笃”“啯笃”的捣碓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捣好的糯米粉是用来做田艾籺的。母亲很早就搓好田艾绒,节日这天一大早,母亲将田艾绒和红糖水煮沸,把它掺入按比例拌匀的糯米粉和黏米粉中,搓成籺皮,然后包上白糖、花生、芝麻、肥肉等馅做成的甜味田艾籺,或者包上用鲜萝卜、鲜虾仔、生葱,或咸萝卜碎、肥肉、芝麻、花生等馅做成的香味田艾籺,然后用木凿的籺模印成桃子状,再用新鲜的木菠萝叶或我们家乡方言叫“能木”的树叶包垫起来,放进镬头用武火蒸熟。蒸熟后的田艾油黑发亮,又暗透着田艾青绿的光泽,样子诱人,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田艾香。

我喜欢田艾籺,不仅因它味道清香、甜淳,而是它印染了我童年最初的底色,是小时候的我对世界最初的味觉认知,更是我心中对家乡的记忆符号,是远离家乡的游子念念不忘故土的那份情。

无数个和暖的春日早晨,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拎着一个篮子,蹒跚地来到在尚未春耕的田野上。母亲弯下腰,小心地摘下一颗颗含着露水的田艾,她一边把采摘到的田艾扔进篮子里,一边教我辨认田艾。那时,野外春色多撩人啊!春风轻轻地吹,不远处的小东江荡漾起一波波涟漪;燕子在半空中掠过,划下一道道美丽的剪影;黄莺在枝头歌唱,声声圆润婉转;野花遍地是,有名字的,没名字的,一团团,一拨拨,将田野的春色点缀得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

那个年代的饮食单调,且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早上起床背起书包上学,放学后匆匆忙忙喝完几碗稀粥,就挑起畚箕到野外割草去了,不一会儿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中午挑草回家,街巷会遇到不少叔父、伯母,他们会热情地打着招呼:“某某某,割了一大担草?”如遇上节日,也有叔父、伯母捧出绿光诱人、透着浓香的田艾籺说:“吃一个吧,刚才我从你家门口过,你家的还没有蒸熟呢。”或者说:“尝尝我家蒸的味道吧,看看我的手艺好还是你娘的手艺好?”

乡亲之间那种淳朴的热情,如同家乡喷香的田艾籺的味道,在我记忆深处扎根、生长,尽管时光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但早已成了思乡的情结,或年节,或春日,就会在血液里咆哮奔腾,那是挥之不去的乡愁。